烏雲的另一面

2002 譚慧儀

一 個 初 冬 的 清 早 ， 我 夢 見 他 臥 在 我 右 邊 ， 用 深 情 的 眼 神 看 著 我 。 我 挨 近 他 耳 邊 說 ： 「 我 愛 你 ， 你 掛 念 我 麼 ？ 」 他 說 ： 「 沒 有 。 」 我 有 些 失 望 ， 再 問 他 ： 「 你 在 天 堂 做 甚 麼 ？ 」 他 笑 著 說 ： 「 唱 詩 讚 美 上 帝 。 」

但 願 長 夢 不 醒

幾 個 月 來 ， 我 與 亡 夫 松 相 遇 在 不 同 的 夢 中 ， 每 次 我 都 緊 握 著 他 的 手 不 願 放 開 ， 因 為 我 知 道 自 己 在 夢 中 ， 他 已 不 在 人 世 了 。 夢 中 的 他 依 然 是 容 光 煥 發 ， 滿 面 笑 容 ， 多 麼 可 愛 ！ 這 樣 的 重 逢 是 何 等 珍 貴 。 啊 ！ 我 深 願 長 夢 不 醒 ． ． ． 。

二 ○ ○ 二 年 四 月 十 九 日 ， 是 松 四 十 一 歲 生 日 。 早 餐 時 ， 十 四 歲 的 女 兒 紫 琦 問 我 ： 「 媽 ， 你 送 什 麼 給 爸 爸 ？ 」 我 倚 著 松 答 ： 「 我 天 天 都 對 他 這 麼 好 ， 不 就 夠 了 嗎 ？ 」 大 家 都 笑 了 。 松 出 門 到 廚 櫃 工 場 上 班 ， 我 們 約 好 晚 上 出 外 晚 餐 慶 祝 。 我 送 他 出 門 ， 看 著 他 穿 鞋 ， 與 他 道 別 ， 想 不 到 他 再 也 不 能 回 家 ． ． ． 。

那 天 早 上 約 十 時 四 十 五 分 ， 工 場 倒 下 許 多 巨 型 木 塊 ， 松 不 慎 被 打 中 胸 部 ， 隨 即 昏 迷 不 醒 ， 魂 歸 天 國 。 當 時 我 不 在 家 ， 教 會 牧 者 、 執 事 及 弟 兄 姊 妹 接 到 噩 耗 ， 立 刻 流 淚 禱 告 並 設 法 找 我 。 約 十 一 時 十 五 分 ， 我 回 到 家 裡 ， 被 一 班 等 候 已 久 的 兄 姊 接 上 車 趕 往 現 場 。 他 們 不 敢 告 訴 我 真 相 ， 只 說 事 情 不 妙 ， 要 我 有 心 理 準 備 。 當 時 我 心 亂 如 麻 ， 但 聖 經 的 話 出 現 腦 海 中 ： 「 因 我 所 遭 遇 的 是 出 於 你 ， 我 就 默 然 不 語 。 」 （ 詩 篇 卅 九 9 ） 我 心 中 立 時 充 滿 平 安 ， 默 默 的 禱 告 ， 深 信 一 切 在 上 帝 手 中 。 當 車 子 駛 近 工 場 ， 坐 在 我 旁 邊 的 潔 貞 姊 妹 緊 緊 地 握 住 我 的 手 ， 對 我 說 ： 「 他 已 回 到 天 父 身 邊 了 。 」 我 呆 了 ， 整 個 人 軟 下 來 。 為 什 麼 會 這 樣 ？ 是 真 的 嗎 ？

不 久 ， 當 我 目 睹 他 的 遺 容 ， 我 無 法 不 接 受 這 鐵 一 般 的 事 實 ： 我 深 愛 的 丈 夫 ， 我 兩 個 孩 子 的 父 親 ， 竟 已 與 世 長 辭 ！ 來 不 及 留 下 半 句 遺 言 ， 來 不 及 說 珍 重 再 見 ， 他 就 這 樣 撒 手 塵 寰 ！ 我 內 心 絞 痛 著 ， 然 而 上 帝 那 份 出 人 意 外 的 平 靜 安 穩 ， 仍 奇 妙 地 與 我 同 在 。 我 深 信 這 位 我 從 小 所 信 的 上 帝 ， 一 定 有 祂 的 計 劃 和 藍 圖 ， 沒 有 一 件 事 的 發 生 不 在 祂 的 允 許 之 下 。 我 也 深 知 祂 的 意 念 高 過 我 們 的 意 念 ， 上 帝 既 然 把 松 賞 賜 給 我 ， 祂 也 有 權 取 回 。 正 如 約 伯 說 ： 「 賞 賜 的 是 耶 和 華 ， 收 取 的 也 是 耶 和 華 ， 耶 和 華 的 名 是 應 當 稱 頌 的 。 」 （ 約 伯 記 一 2 1 ） 此 刻 ， 縱 使 我 十 分 捨 不 得 多 年 與 我 甘 苦 與 共 的 伴 侶 ， 但 我 深 信 他 已 息 去 世 上 的 勞 苦 ， 安 息 於 主 懷 ， 享 受 天 國 的 福 樂 ， 我 們 總 有 一 天 會 再 相 聚 ！

勝 過 死 亡 陰 霾

下 午 ， 孩 子 們 回 家 ， 知 道 爸 爸 已 離 世 ， 都 呆 了 半 天 ， 無 法 接 受 這 個 事 實 。 教 會 牧 者 ， 兄 姊 及 朋 友 們 聞 訊 都 十 分 震 驚 及 難 過 ， 紛 紛 到 我 家 安 慰 我 們 ， 和 我 們 一 同 哀 哭 。 教 會 立 刻 成 立 支 援 小 組 ， 一 方 面 協 助 我 處 理 丈 夫 後 事 ， 一 方 面 以 禱 告 托 住 ， 亦 安 排 不 同 家 庭 送 上 飯 菜 ， 使 我 十 分 感 動 ！ 一 個 肢 體 受 苦 ， 眾 肢 體 也 受 苦 ， 大 家 在 基 督 的 愛 中 心 連 心 。 我 亦 含 著 淚 逐 一 通 知 我 們 在 香 港 的 親 人 。

當 晚 ， 孩 子 們 和 我 哀 慟 得 難 以 入 眠 ， 女 兒 紅 腫 著 淚 眼 說 ： 「 媽 ， 我 想 報 名 參 加 下 週 教 會 的 浸 禮 ， 做 一 個 真 正 的 基 督 徒 ， 我 知 道 這 也 是 爸 爸 的 心 願 。 」 我 含 淚 緊 緊 地 抱 著 她 。 翌 日 清 早 ， 當 我 仍 在 床 上 身 心 軟 弱 之 際 ， 綺 芬 姊 妹 來 電 話 問 候 ， 並 提 醒 我 看 聖 經 和 禱 告 ， 尋 求 上 帝 的 話 。 我 翻 開 《 荒 漠 甘 泉 》 四 月 十 九 曰 那 篇 ， 經 文 是 希 伯 來 書 十 一 章 節 ： 「 亞 伯 拉 罕 因 著 信 ， 蒙 召 的 時 候 就 遵 命 出 去 ． ． ． 出 去 的 時 候 ， 還 不 知 往 那 裡 去 ？ 」 筆 者 補 充 ： 「 我 們 既 然 深 信 我 們 的 一 切 都 在 上 帝 手 中 ， 為 什 麼 還 要 哭 泣 ， 懼 怕 ， 絕 望 呢 ？ 」 啊 ！ 這 豈 不 是 正 對 我 說 的 嗎 ？ 我 再 看 當 天 四 月 二 十 日 的 經 文 ： 「 萬 軍 之 耶 和 華 說 ： 不 是 倚 靠 勢 力 ， 不 是 倚 靠 才 能 ， 乃 是 倚 靠 我 的 靈 方 能 成 事 。 」 （ 撒 迦 利 亞 書 四 6 ） 對 啊 ！ 主 是 我 的 力 量 ， 我 要 靠 祂 剛 強 起 來 ！

當 天 下 午 四 時 ， 女 兒 與 我 回 到 教 會 與 兄 姊 一 同 為 此 事 禱 告 。 禱 告 中 ， 我 深 深 感 到 聖 靈 的 同 在 。 我 對 主 說 ： 「 主 啊 ， 以 往 你 的 恩 典 豐 厚 地 臨 到 我 家 ， 我 相 信 今 天 和 將 來 也 一 樣 。 主 ， 沒 有 一 樣 事 情 比 傳 福 音 、 領 人 歸 主 更 為 重 要 ， 我 以 後 更 要 努 力 傳 福 音 ， 一 生 服 侍 你 ． ． ． 。 」 我 淚 流 滿 面 ， 但 內 心 充 滿 平 安 ， 因 為 松 和 我 都 蒙 福 成 為 祂 的 兒 女 ， 有 上 帝 的 愛 ， 有 永 生 盼 望 ， 我 才 能 平 靜 地 面 對 死 亡 。 那 刻 ， 我 內 心 充 滿 平 安 ， 重 新 立 志 ， 一 生 事 奉 上 帝 。

四 月 廿 一 日 主 日 崇 拜 ， 余 劍 偉 牧 師 證 道 ， 他 以 詩 篇 一 二 四 篇 第 一 節 「 若 不 是 耶 和 華 幫 助 我 們 」 為 引 子 ， 提 醒 我 們 世 上 有 屬 靈 戰 爭 ： 魔 鬼 攻 擊 教 會 ， 要 挫 敗 信 徒 對 上 帝 的 信 心 ， 埋 怨 上 帝 、 離 開 上 帝 。 但 是 又 真 又 活 的 上 帝 的 能 力 大 過 一 切 ， 最 終 得 勝 的 是 屬 於 上 帝 家 裡 的 人 。 牧 師 勉 勵 我 們 要 彼 此 同 心 面 對 問 題 ， 有 信 心 、 有 盼 望 ， 以 詩 篇 一 二 四 篇 節 「 我 們 得 幫 助 ， 是 在 乎 倚 靠 造 天 地 之 耶 和 華 的 名 。 」 提 醒 我 們 要 時 刻 倚 靠 主 。 又 向 未 信 者 呼 召 ， 告 訴 他 們 生 命 有 限 、 人 有 盡 頭 ， 早 日 回 到 創 造 天 地 萬 物 之 上 帝 的 身 邊 ， 信 靠 耶 穌 罪 得 赦 免 ， 才 可 得 到 永 恆 生 命 。 當 時 ， 我 十 一 歲 的 兒 子 皓 珀 第 一 個 舉 手 回 應 ， 隨 後 有 另 一 位 少 年 人 和 一 位 女 士 也 決 志 ！ 哈 利 路 亞 ， 何 等 美 麗 的 一 幅 圖 畫 ！ 四 月 二 十 二 日 ， 我 帶 著 子 女 看 松 的 遺 體 ， 冰 硬 的 他 就 像 睡 了 ， 我 撫 摸 他 的 頭 髮 和 他 的 臉 ， 親 吻 他 的 額 ， 心 中 出 奇 的 平 靜 。 我 知 道 躺 在 那 兒 的 只 是 一 付 軀 殼 而 已 ， 他 的 靈 魂 已 得 屬 天 的 安 息 。

四 月 二 十 三 日 早 上 ， 警 察 局 打 電 話 來 通 知 松 ： 投 考 警 察 的 體 能 考 試 已 全 部 合 格 。 啊 ， 松 半 年 來 積 極 鍛 鍊 體 能 ， 就 是 要 等 這 個 電 話 ！ 放 下 電 話 ， 我 正 想 倒 下 來 的 時 候 ， 電 話 再 響 起 ， 是 綺 芬 姊 妹 ， 她 想 跟 我 在 電 話 中 練 習 詩 歌 ─ ─ 「 愛 喜 樂 生 命 」 ， 因 為 她 將 陪 我 在 安 息 禮 拜 中 領 唱 ， 於 是 我 們 同 唱 ： 「 時 空 不 能 隔 絕 祂 的 愛 ， 因 祂 愛 我 直 到 萬 代 ． ． ． 祂 的 愛 勝 過 死 亡 陰 霾 ， 祂 的 愛 驅 走 憂 愁 悲 哀 ． ． ． 」 聖 靈 的 安 慰 臨 到 ， 我 內 心 又 重 新 得 力 ！

苦 難 中 有 盼 望

幾 個 深 夜 ， 我 醒 來 擬 寫 見 證 講 稿 ， 預 備 在 安 息 禮 拜 中 站 出 來 見 證 上 帝 的 信 實 。 我 亦 選 擇 了 多 首 勵 志 安 慰 的 聖 詩 ， 預 備 在 當 天 播 放 。 我 強 烈 地 希 望 松 的 安 息 禮 拜 也 是 佈 道 會 ！ 我 願 在 苦 難 中 高 舉 上 帝 的 名 。

四 月 廿 八 日 ， 一 個 風 和 日 麗 的 主 日 下 午 ， 二 百 多 名 教 會 兄 姊 和 各 方 友 好 懷 著 沉 痛 的 心 情 參 加 松 的 安 息 禮 拜 。 大 家 讚 揚 松 生 前 敬 業 樂 群 、 忠 心 事 主 、 待 人 熱 誠 。 我 強 忍 著 淚 水 ， 站 在 台 上 訴 說 對 亡 夫 的 欣 賞 ； 我 們 確 實 經 歷 上 帝 的 同 在 ， 上 帝 是 信 實 可 靠 的 。 我 鼓 勵 信 徒 把 握 時 間 為 主 作 工 ； 並 呼 籲 未 信 主 的 人 快 快 回 到 祂 身 邊 ， 因 上 帝 愛 他 們 。 那 時 刻 ， 我 平 靜 地 講 出 每 字 每 句 ， 令 每 一 個 人 驚 訝 ， 包 括 我 自 己 。 如 果 沒 有 上 帝 的 同 在 ， 我 如 何 有 能 力 ？ 余 牧 師 也 分 享 ： 「 ． ． ． 人 生 有 如 賽 跑 ， 有 的 跑 長 跑 ， 有 的 跑 短 跑 。 所 以 ， 長 短 不 重 要 ， 重 要 的 是 跑 得 怎 樣 ． ． ． 。 」 最 後 ， 會 眾 們 和 我 一 同 唱 出 聖 詩 〈 愛 喜 樂 生 命 〉 ： 「 ． ． ． 讓 主 愛 充 滿 我 們 的 心 ， 生 命 火 花 揚 自 心 底 ， 淚 水 不 再 ， 我 們 有 永 恆 的 生 命 ． ． ． 。 」 瞻 仰 遺 容 時 ， 看 著 靈 柩 內 穿 著 藍 色 襯 衣 和 米 色 西 褲 的 松 ， 許 多 人 都 忍 不 住 淚 水 。 這 時 詩 歌 響 起 ： 「 ． ． ． 上 帝 在 掌 管 ， 時 間 萬 有 空 間 ， 在 你 的 手 裡 一 切 有 定 時 。 上 帝 ， 我 的 一 生 ， 你 定 有 預 備 ， 莫 計 得 失 ， 只 想 你 來 導 引 。 」 感 謝 上 帝 ， 上 帝 親 自 動 工 ， 在 安 息 禮 拜 中 ， 很 多 人 受 感 動 ， 受 鼓 勵 。 正 如 約 翰 福 音 十 二 章 節 所 說 ： 「 一 粒 麥 子 不 落 在 地 裡 死 了 ， 仍 舊 是 一 粒 ； 若 是 死 了 ， 就 結 出 許 多 子 粒 來 。 」

四 月 廿 九 日 下 午 ， 我 們 將 松 的 骨 灰 下 葬 墓 地 。 當 我 閉 目 時 ， 上 帝 讓 我 在 黑 暗 中 看 見 一 幅 美 麗 的 圖 畫 ： 一 顆 一 顆 白 色 的 心 緊 扣 在 一 起 ， 圍 成 一 個 大 圓 圈 。 啊 ！ 主 ， 我 知 道 了 ， 教 會 上 下 一 心 ， 緊 緊 以 愛 維 繫 ， 成 為 一 個 不 能 分 割 的 整 體 ！ 感 謝 主 ！ 這 不 是 夢 境 ， 是 我 人 生 第 一 次 所 見 的 「 異 象 」 。

穹 蒼 有 雲 ， 天 使 無 翼

松 的 骨 灰 終 於 在 微 風 和 陽 光 下 入 土 為 安 。 以 前 ， 他 常 把 「 天 堂 才 是 真 正 的 樂 土 ， 天 家 好 得 無 比 。 」 掛 在 口 邊 。 而 六 月 十 三 日 ， 我 們 一 家 三 口 入 籍 成 為 紐 西 蘭 公 民 ， 早 已 入 籍 天 國 的 松 則 已 移 居 天 家 ； 一 些 準 警 察 預 備 投 入 社 會 ， 服 務 人 群 ， 他 則 在 天 上 有 更 重 要 的 事 奉 。 耶 和 華 我 們 的 上 帝 應 許 照 顧 孤 兒 寡 婦 ， 祂 讓 愛 包 圍 我 們 ， 上 帝 的 眼 目 從 沒 有 離 開 過 我 們 ， 許 多 沒 有 翅 膀 的 「 天 使 」 關 注 、 幫 助 我 們 ， 上 帝 也 充 足 的 供 應 我 們 的 經 濟 ， 使 我 們 在 遭 難 的 日 子 仍 然 福 杯 滿 溢 ！

約 翰 本 仁 說 ： 「 唯 有 在 困 頓 艱 苦 時 ， 我 們 才 會 經 歷 到 上 帝 的 愛 多 麼 甜 美 。 」 直 到 今 天 ， 雖 然 我 仍 對 松 念 念 不 忘 ， 內 心 的 傷 口 常 隱 隱 作 痛 ， 但 耶 和 華 靠 近 傷 心 的 人 ， 祂 的 慈 繩 愛 索 ， 祂 的 同 在 ， 是 我 心 靈 創 傷 的 良 藥 ， 祂 的 恩 典 永 遠 夠 用 。 信 主 多 年 ， 這 次 的 經 歷 令 我 刻 骨 銘 心 ， 畢 生 難 忘 。 我 亦 願 意 讓 這 位 愛 我 的 主 ， 緊 握 我 的 手 度 過 餘 生 ， 成 為 合 祂 用 的 器 皿 。

約 伯 曾 說 ： 「 現 在 有 雲 遮 蔽 ， 人 不 能 見 穹 蒼 的 光 亮 ； 但 風 吹 過 ， 天 又 發 晴 。 」 （ 約 伯 記 卅 七 2 1 ） 我 深 信 烏 雲 的 另 一 面 是 光 明 燦 爛 的 ！ 願 一 切 榮 耀 歸 於 又 真 又 活 的 上 帝 ， 阿 們 。